我是陸軍官校正50期,我們畢業前要抽籤分發單位,既然是抽籤就有好籤和不好的籤。一般義務役的阿兵哥都怕抽到金馬獎(金門和馬祖),我們志願役軍人倒是沒那麼在怕,因為在往後的軍旅生涯中,遲早也都會輪調到外島服務,只是抽籤時還是會有一點在意和擔心。
選兵科時我選了砲兵,抽籤前的早一些時間,我們第14連的連長畢學文(46期的實習旅長)曾經找我詢問有沒有要留校服務的意願?我想早晚都要下部隊,留校像是步兵在讀五年級,無法接觸到砲兵的基層訓練,所以就向連長報告說想直接到部隊服務,於是就參加了抽籤的行列。
我們砲兵科共有88位同學,扣掉留校服務和陸戰隊的同學不用抽籤外,還有67個籤要抽,這67個籤當中最讓大家驚悚的是東引反共救國軍這個單位。東引那時是大家公認最偏遠也是最艱苦的地區,因此這個籤被公認為是「籤王」。當年在官校我們前後這幾期在抽籤時都有一項傳統,就是每位同學都要捐出100元薪水給抽到東引的同學,我們期上畢業時有520位同學,故該筆慰問金就收到了52000元。我們抽籤前就已知道東引有7個名額(籤),分別是步兵4員,砲兵、工兵和通信各1員。
我們砲兵抽籤時,丁國雄同學第一個上台去抽,他抽到飛指部(飛彈指揮部),我第2個上台去抽,當我打開籤紙大聲唸出救指部(反共救國軍指揮部)時,台下同學是一片歡呼鼓掌聲,我想他們都非常感謝(也是欣慰)我,那麼快就把東引這個大家最不願意抽到的籤王給先抽走了。其他抽到東引的另外6位同學,分別是步兵科的藍汝海、曾進同、田大一和陳嘉文,以及通信兵的崔晉昭和工兵的曾永興。當年我們學生的月薪是3600多元,我們7人從52000元慰問金中分別領到了7400多元,這比我們當時兩個月的薪水加起來還要多,那時去東引大有「壯士一去兮不復還」的感覺,因此同學們是希望我們在去東引前,能在台灣好好的再享受一下。我回到家和媽媽說我抽到東引,我媽媽是軍(遺)眷,對軍中的單位和調動還是有一點的瞭解,她臉上一陣錯愕,嘴上雖沒說什麼,但我還是看得出來她心裡有些難過。
我們於民國70年11月15日畢業,放兩個星期的畢業假後,每位同學要在12月1日到各分發單位報到,我的報到地點在基隆韋昌嶺。報到當天,我媽媽和嫂嫂親自送我到台南火車站,還買了月台票進站送我,看我背著打滿全包的黃埔大背包走進復興號車廂,車開了以後她們才離去。從台南坐到基隆要6個多鐘頭,中午我在火車上吃了一個便當,下午2點左右到基隆,隨即叫了部計程車直接到韋昌嶺。
韋昌嶺是北部地區的運兵轉運站,初次要去馬祖和東引的軍人都要在此地報到集合。當天我們軍校正期班、專科班,還有預備軍官,加起來有一百多位軍官要準備去外島,我們要去東引的共有31位軍官,除我和同學崔晉昭(通信科)及曾永興(工兵科)是中尉外,其他28位都是少尉。(註:步兵科4位同學因為要返回步校再接受3個月的專精訓練,故當天未至韋昌嶺報到)。
我們一百多位軍官報到後,各自同學聚在一起聊天,3點多時聽到韋昌嶺的接運人員喊話說:「除了要到東引的人員外,其他人員請拿著背包到外面集合」。我們和要去馬祖的同學一一道別,看著他們集合上車被送到碼頭。我們留在韋昌嶺以為是要等下一趟的車子,但等著等著…後續也沒人來招呼我們。快到6點多時才有人出來和我們說:「今天往東引的船不開,韋昌嶺有床舖但沒有寢具,你們軍官請自行回家或到山下金馬賓館住宿,明天中午再來報到」。
我們平白又多了半天假,住在台北地區的人就回家了,我們家住較遠的人就到金馬賓館完成住宿登記後,晚上就在基隆街上閒逛,第二天中午才又再次到韋昌嶺報到。這一天比較早,3點多時他們就宣佈今天仍然不開船,你們還是下山去,明天中午再來。由於時間尚早,基隆昨天又已逛過了,我決定到台北去,先把大背包寄放在金馬賓館,然後就到台北住國軍英雄館,晚上還跑去西門町看了一場電影。
第三天(12月3日)中午,我們又帶著大背包到韋昌嶺報到,仍然和之前一樣沒人出來招呼我們。等到3點多,那些少尉軍官就鼓動說:「你們三位正期生是中尉,這裡的主官(營長)是你們的學長,你們可不可以代表我們向營長請示確切的開船日期,如這幾天都不開船,能不能讓我們回家?因為身上所帶的錢也快花完了」。我們三人硬著頭皮到營長室,向營長報告大家的狀況,營長要我們10分鐘後集合,由他來統一向大家說明狀況。集合後營長說:「這一班去東引的船確定不開,併到下一個航次,你們各自回家,12月9日下午4點鐘以前直接到基隆碼頭報到」。大家一陣歡呼,又多出了6天的假期。
我把大背包寄放在金馬賓館,晚上隻身回到台南家中,我媽媽看到我突然回來一陣驚愕,怎麼才去3天就回來了?我說明原因後就在家中又享受了6天的假期。12月9日我再次出門,這次我媽媽僅送我到眷村門口的公車站(註:我後來從東引回來,再次離家時,我媽媽坐在客廳搖椅上跟我說再見,連送都不用送了)。又是坐了6個多鐘頭的復興號火車,下午到達基隆,我拿回大背包後直接到碼頭,沿途看見許多小販在賣整籃的水果,許多收假回東引的官兵都有購買,我後來才知道外島缺水果,收假帶水果回去請大家吃是一種禮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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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官校二年級時,曾坐台澎輪從高雄到澎湖去探視中南半島難民,那一次坐船我暈船在船上吐的半死,因此對坐船心裡有些害怕。這一次要從基隆坐到更遙遠的東引,為了安全起見我上船前就先在碼頭買了幾顆暈船藥吃。晚上7點前就上了船,找到自己的床位,是四層式的帆布吊床,空間很小,上面的人躺下來後帆布底幾乎都快貼到鼻子。當時軍官和百姓有床位,阿兵哥則無床位,自己找地方躺著或坐著休息。晚上9點多時才開船,剛開始大家都站在船舷邊看基隆港的夜景,等船一駛進外海,馬上開始猛烈搖晃。
當年運補外島的船隻有兩種型式,2字開頭的戰車登陸艦(LST),能載人也運貨,我們稱它補給艦;另一種5字開頭的人員運輸艦(AP),我們稱它交通船。那年代每個月有三個航次,平均約10天左右開一趟船,交通船開時僅開一艘,補給艦開時同時會有四艘船一起開,分別運補東引,南竿、北竿和莒光,當然開船時旁邊都還會有驅逐艦在護航。
我第一次去東引就搭上補給艦,補給艦是平底船(因為要搶灘登陸卸貨),船一開進外海就馬上開始劇烈搖晃,這個搖晃不止是左右搖,有時又變成前後上下震動,台灣海峽12月的東北季風強烈的令人驚心,當時的海浪有多大,船就搖晃的有多厲害。我們的睡艙在船尾,下面是引擎,引擎燃燒的柴油煙味,加上船隻劇烈的搖晃,馬上就有人開始嘔吐,嘔吐聲及吐出來東西的腥味,和轟隆隆的引擎聲,讓人既難入睡也很難在船艙繼續待下去。
我起身下床想到艙外去走一走,先要跨過躺在地下睡的東倒西歪的阿兵哥,才剛出艙門,凜烈的寒風及細雨,還有不時翻打上來的海浪,馬上就會打到身上,不得已只能退至艙門處呼吸一下新鮮空氣,遙望四週海上是一片漆黑,什麼也看不到。這樣待在艙門旁也待不久,船隻搖晃的實在太厲害,我也只能乖乖的再躺回吊床,想睡也睡不著,這一個海上航行的夜晚是很難熬的。(註:我在東引服務期間來來回回共坐了12趟船,這第一次坐船也正是遇到風浪最大的一次)。
我去東引之前,對東引一無所知,同學要捐錢給你,想必那裡一定是極艱苦地區,我把它想像成是「鳥不拉屎,雞不生蛋,烏龜不靠岸」,又寸草不生盡是一片貧瘠黃土的地方。經過了一夜海上痛苦的航行煎熬,終於天亮了,此時聽到有人喊說:「看到東引了」,大家紛紛走出船艙去看,只見遠遠的海上有一塊黑黑的島。看得到跟船開的到,還是有許多時間落差的,船雖然一直在開但速度很慢,能清楚看到島上的狀況,都已是七、八點以後了。
我第一眼看清楚東引的樣貌時,心裡是很安慰的,第一我沒有暈船(註:我從此不管到那裡坐船,不吃暈船藥也都再也沒有暈過船),第二我看到島上有許多青山綠樹,這比我原來想像中的不毛黃土之地,狀況實在好太多了。那年代的東引,東引和西引之間還沒有搭橋連通,橋只搭到中間的中柱島,而東引港也沒有碼頭,是一片灘岸,軍艦是無法停泊的,不管是交通船還是補給艦,都要停在離岸好幾百公尺處下錨,等島上開出2艘LCM登陸艇來接駁。
當天的海浪還是很大,LCM雖已靠至補給艦旁邊,但上下起伏落差還是太大,海軍人員搭好了木板,每當LCM浮起與補給艦等高時,要上島的人員就紛紛背(拿)著行李跳至LCM船上,人員接滿後再開回東引岸邊。然後就是標準的搶灘登陸,當LCM靠近灘岸放下前艙門,大家就快步跑至岸上,動作稍慢鞋子馬上就會被海水打濕,或是不小心腳還會扭到。
我一到岸上,看到斜坡上停了一排軍用卡車,這又讓我一陣歡喜,「哇!這裡居然有車子呢」,我原來把東引想像的是極端惡劣之地,但一到島上卻沒有像原先想像的那麼差,心裡自然就會十分安慰。我到島上開始服務後,才知道島上規定平時軍用卡車是不准載人的,不過當天指揮部用了兩輛卡車把我們31位新到軍官,接運至島上高處的軍官俱樂部填寫資料。軍官俱樂部非常乾淨但很簡單,沒吃也沒喝的東西,只有幾張桌椅,我們早餐沒吃到這裡雖餓也只能忍耐。12月的東引很冷,戶外及山頭上的海風吹的令人只打哆嗦,我們能躲在軍官俱樂部內安靜無風,已是很難得的。不過這樣的享受也只是短暫的,資料填好後各單位紛紛派人來領回自己的人,我跟著砲兵營的人事官走出軍官俱樂部回到營上,這還只是東引艱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呢!
(在東引我們每個部隊都有漆上「忠義驃悍」的精神指標)
同學 好棒的記錄,謝謝白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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